在那之后一个月，我们又迎来了一次考试。
批改后的试卷陆续到手，我战战兢兢地掏出手机，将用小刀划在课桌上的各科分数加在一起，算出总分。
然后，我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真是天大喜讯，跟期中考试相比多了5分，试题难度却不相上下，这岂不是说明我有所进步了？下课后，我急忙跑去一楼大厅的宣传栏，拨开拥挤的人群，当看到自己的名字时，不禁兴奋地大叫起来，没错，名次整整要比期中上升了一名！
终于可以跟小月交差了！
这一个月以来，我牺牲了所有周末，过着非人一般的生活，接受小月的辅导和温柔（？）鞭策。不禁如此，就连活动课我都忍痛割爱，放弃了最爱的篮球，一心扑在她特意为我准备的试卷上。
不管怎样，结果还算是好的吧。
“哎呀，居然差了一名唉！”
“真的，有点儿反常哦。”
周围的同学高声议论着，气氛有点儿不对。这样的大呼小叫刺激了我敏感的神经，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想，老子就是那么不中用的人吗，偶尔进步一下下还至于吓成这样，等我考上一表大学那还不得……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
“啊！”
这声惊呼不是出自别人，恰恰源于我自己的嘴巴。不为别的，只因为那熟悉的名字没有出现在理所当然的位置上。这种感觉，就像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看的班主任老师突然对我露出少女般的灿烂笑容一样。
我的好朋友阿文排在学年第二位，一个延续了两年的神话被终结了。如今占据学年第一宝座的人是阿风，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家伙。我脑海中随即浮现出那个男生特别的样子。
操场上，脸色苍白的他身披11号球衣，在潇洒地晃过对方球员后，居然运球到场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帅气地蹲下身子。他不是打算系鞋带，如果真是这种小事的话，他就不会被人称作阿“疯”了——他大张旗鼓地跑到场边，只是为了角落里一截饱经沧桑的树桩。他将身体俯在上面，右手牢牢把篮球压在水泥地上，用左手细长的手指点数着一圈圈波浪形的木纹。围观的同学们都忘记了呐喊助威，没人能想到，这个性情古怪的家伙会在班级间的对抗赛上数年轮！体育老师无奈地吹响哨子，阿风也因此一战成名。比赛结束后，他的光荣事迹瞬间传遍全校，一时沦为美谈，在我们学校贫瘠的历史上留下了厚重的一笔。
不仅如此，关于这家伙的传闻还有很多：比如性格古怪沉默寡言的他特别喜欢上实验课，总是问老师们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让老教师下不来台，让青年教师们头疼不已；他很用功，但又可以说完全不用功——泡在图书馆里的时间几乎要超过上课的时间，校方几次找到阿风的家长，可这家伙却依然故我；还有，有人看到他在放学后跑到生物实验室解剖小动物，也有人说曾目击他在校门袭击流浪的野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越传越邪乎，简直比幽灵还恐怖。总之，阿风就是这么奇怪的人物，完全因乖僻的性格而著称，却跟优等生的形象丝毫沾不上边儿。
就这么一个始终徘徊在半山腰的家伙突然登上顶峰，也难怪同学们会惊讶不已了。
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把名次当做生命的阿文。
入学以来，他还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挫折，想必一定心有不甘吧。我趁着课间休息时找到阿文的班级，只见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一声不响地埋头读书。
“喂，该休息了。”
我走到桌前，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阿文慢慢抬起头，没等安慰的话出口，他先冲我咧嘴一笑：“恭喜你呀，阿健，小月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无所谓啦，先别提这个——兄弟，你现在一定很失落吧，超神被终结的感受我也深有体会，不过不要气馁，毕竟还有MVP这样的荣誉在前方等着你哟！”
阿文的眼睛里充满疑惑。
“那个……”晕，这家伙根本不玩游戏，怎么解释才能让他明白呢。
“哈哈，没事，我还不至于这么脆弱，一次胜负算不了什么，倒是阿健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吗？”
“不是……”
本是特意来安慰他的，居然一时词穷了，看来脑筋不够用果然是致命伤啊。
“开玩笑的，我没事。不过，真的谢谢你啦！”
我盯着阿文的眼睛，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像往常那样洒脱，但与他相处多年的我隐隐觉得，他的目光中能看到一丝不安。
从那天开始，阿文在学习上的投入似乎变本加厉了，放学后他常常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用功至八、九点钟，并且一再拒绝我和小月一起回家的邀请，说实话，这让我们很担心，却又毫无办法。
“小月，你不觉得阿文的最近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儿吗？”我问走在身边的小月，今天是她值班的日子，当我们走过教学楼时，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窗口那盏孤灯。
时间已经是八点了。
“唉，我也很担心呢，他一定是压力太大才会这样的。阿文的父母对他要求严格，换做是我的话，早就精神崩溃了吧。”
我点点头，内心感慨不已，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这是永恒的真理。
“阿健，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小月突然插嘴道，“也没听说过那人补过课什么的，性格又古怪，怎么一下子从中等生变成学年第一了呢？”
“你是想说……”
“嗯，兴许是找到那本书了吧。”小月斩钉截铁地说，此时我们已经来到校园门前的十字路口，交通灯突然变得通红，身边吹过一阵冷风。
“喂，你可别乱说呀，人家说不定是头脑聪明，只是之前一直没用功呢。”我反驳小月，因为我不希望她变成那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的女生。
“可是你看，他有段时间每天都在图书馆呆到很晚，还曾经进过地下书库查阅旧刊。我朋友对我说，有次值班的时候曾经看到阿风失魂落魄地从书库跑出来，双眼布满血丝，样子像哥特小说里的吸血鬼一样呢。”
“好了，大小姐你就别胡思乱想啦，思虑太重可是容易衰老哦。你该不会是嫉妒人家取得的成绩吧。”
“哼，对名次满不在乎的人，恐怕学校里除了你找不到第二个了。想到我的青梅竹马居然是这种不求上进的家伙，命运还真是残酷啊。”
“……”
总分排在我后面的人应该还有几十个，就不信没有像我一样也对成绩漠不关心的人。虽然小月的话里有着明显的破绽，但我不敢还口，只是暗地摸了摸裤兜里的钱包。下一个路口，就是那家熟悉的甜品店，马上就到了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时候了。
……
虽然担心阿文，但我对他的能力还是毫不怀疑的。
可是，接下来的两次月考，却严重打击了这份信心。
一次学年第三，一次学年第五，虽然在我看来都是高不可及的成绩，但阿文的名次呈下滑趋势却是不争的事实。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朋友是遇到麻烦了，莫非他的时代已经结束，怪人阿风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吗？
可惜我却帮不上忙。
由于阿文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学习上，我们之间的关系自然变得生疏了，他总是躲着我和小月，弄得连我们都觉得对他的关心是一种打扰。终于，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同他谈一次心，就在我向他所在的班级走去的时候，正好遇见阿文没精打采地从教室里出来。他的脸色很差，连续的熬夜已经给身体增加了沉重的负担，温和的双眼也失去自信。我几乎怀疑站在面前的，还是不是我熟悉的朋友。
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双手撑住窗台，抬眼向窗外望去。我顺着他的目光，那里没有蔚蓝的天空，只有一片灰暗。我这才想起天气预报，今天傍晚有雨。
“天气不好呀，今晚别上自习了，到我家坐坐。”
我慢慢向他靠近。
“阿健，”他突然向我转过头，惨淡地一笑，“我有点儿累了，想早点儿回家，改天吧。”
“早该休息一下了，用不着那么拼命吧，我和小月都担心死了。”
“谢谢，我也想开了，不会再这样下去了。”
我捉摸着阿文的话，却始终不得要领，如果他真能放弃那份对于成绩的执着就好了。
我们像往常那样并肩而立，看了会儿乌云笼罩下的图书馆，风吹动柳条像妖怪一样起舞。一会儿，上课铃响了，我不得不和阿文就此告别。
放学后，我去阿文的班级找他，但座位上空无一人，同学们都说他已经回去了。
我只好离开教学楼，独自一人向图书馆走去，此时此刻，乌云比下午更加浓重了，空气中散布着潮湿的气息。阿文会回家吗？朋友的事让我情绪低落，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到图书馆门口，突然感觉脸上、脖子上有冰凉的水滴，是雨下起来了。我加快脚步爬上台阶，却在门前平台上同馆内匆忙跑出的身影撞个满怀。
内心不痛快的我刚想发作，可定睛一看，对方竟然是阿文。他脸色苍白，宽大的长袖T恤下面隐约浮现出一个长方形的轮廓。
“你不是回家了吗？”我问。
“哦，来取留在图书馆里的笔记，以后会用到。”说罢，他拍拍衣服下面那个长方形的凸起，又说，“下雨了，怕本子湿掉。”
“哦。”我含糊地答应一声。
“你是来找小月的吧，她就在阅览室里，那再见啦。”
“等等……”我想对他说我有多余的伞，可阿文早已经跑进雨中，我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但看见朋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还是放弃了。
真担心他会不会干出什么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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